做你身边的国学大师-国学堂

词字云-国学堂

上神宗皇帝书

国学诗词雏鹰计划:阅读此篇名篇《上神宗皇帝书》 来自:《敬民篇》

苏轼

北宋文学家、书画家,唐宋八大家之一,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字子瞻,一字和仲,号东坡居士。苏老泉长子,苏颍滨兄。与父、弟合称「三苏」,故又称「大苏」。宋仁宗嘉祐二年(西元一〇五七年)进士。嘉祐六年(西元一〇六一年),再中制科,授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厅事。宋英宗治平二年(西元一〇六五年),召除判登闻鼓院,寻试馆职,除直史馆。治平三年,父卒,护丧归蜀。宋神宗熙宁二年(西元一〇六九年),服除,除判官告院兼判尚书祠部,权开封府推官。熙宁四年(西元一〇七〇年),上书论王介甫新法之不便,出为杭州通判。徙知密、徐二州。元丰二年(西元一〇七九年),移知湖州,因诗托讽,逮赴台狱,史称「乌台诗案」。狱罢,贬黄州团练副使,本州安置。元丰四年(西元一〇八一年),移汝州团练副使。元丰八年(西元一〇八五年)春,得请常州居住,十月起知登州。寻召除起居舍人。宋哲宗元祐元年(西元一〇八六年)迁中书舍人,改翰林学士兼侍读。元祐四年(西元一〇八九年),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会大旱,饥疾并作,东坡请免上供米,又减价粜常平米,存活甚众。杭近海,民患地泉咸苦,东坡倡浚河通漕,又沿西湖东西三十里修长堤,民德之。元祐六年(西元一〇九一年),除翰林学士承旨,寻因谗出知颍州,徙扬州。後以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出知定州。绍圣元年(西元一〇九四年),贬惠州。绍圣四年(西元一〇九七年),再贬儋州。累贬琼州别驾,居昌化。宋徽宗即位,元符三年(西元一一〇〇年)赦还,提举玉局观,复朝奉郎。建中靖国元年(西元一一〇一年),卒于常州,年六十四(按:东坡生于宋仁宗景祐三年十二月十九日,时已入西元一〇三七年)。宋孝宗时谥文忠。东坡于文学艺术堪称全才。其文汪洋恣肆,淸新畅达,与欧阳文忠并称「欧苏」,为唐宋八大家之一;为诗清新豪健,善用夸张比喻,独具风格,与黄山谷并称「苏黄」;作词开豪放一派,变词体绮靡之风,下启南宋,与辛稼轩并称「苏辛」;工书,擅行、楷,能自创新意,用笔丰腴跌宕,有天真烂漫之趣,与黄山谷、米元章、蔡君谟并称宋四家;画学文与可,喜作枯木怪石,论画主张神似。有《东坡集》四十卷、《东坡后集》二十卷、《和陶诗》四卷、《东坡七集》、《东坡志林》、《东坡乐府》、《仇池笔记》《论语说》等。《全宋诗》东坡诗,卷一至卷四六,以清道光刊王文诰《苏文忠公诗编注集成》为底本,卷四七、卷四八,以清乾隆刊冯踵息《苏文忠诗合注》为底本。校以宋刊半叶十行本《东坡集》《东坡后集》(残,简称集甲)、宋刊半叶十二行本《东坡集》《东坡后集》(残,简称集乙,集甲、集乙合称集本)、宋眉山刊《苏文忠公文集》(残,简称集丙)、宋黄州刊《东坡先生後集》(残,简称集丁),宋刊《东坡先生和陶渊明诗》(简称集戊)、宋刊《集注东坡先生诗前集》(残,简称集注)、宋嘉泰刊施德初、顾景繁《注东坡先生诗》(残,简称施甲)、宋景定补刊施、顾《注东坡先生诗》(残,简称施乙,施甲、施乙合称施本)、宋黄善夫家塾刊《王状元集百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简称类甲)、宋泉州刊《王状元集百家注分类东坡先生诗》(残,简称类乙)、元务本书堂刊《增刊校正王状元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简称类丙,类甲、类乙、类丙,合称类本)、明成化刊《东坡七集》(简称七集)、明万历刊《重编东坡先生外集》(简称外集)、清查初白《补注东坡编年诗》(简称查注)、清冯踵息《苏文忠诗合注》(简称合注)。参校资料一为金石碑帖和著录金石诗文的专著的有关部分;一为清人、近人的苏诗校勘批语,其中有何义门焯所校清康熙刊《施注苏诗》(简称何校),卢檠斋、纪晓岚所校清乾隆刊查注(分别简称卢校、纪校),章茗簃所校缪艺术风覆明成化《东坡七集》(简称章校)。卷四八所收诗篇除《重编东坡先生外集》外,还分别采自《春渚纪闻》、《侯鲭录》等书,亦据所采各书及有关资料进行校勘。新辑集外诗,编为第四九卷。生平见《宋史·卷三百三十八·苏轼传》。
原文

熙宁四年二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馆判官告院权开封府推官苏轼,谨昧万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 臣近者不度愚贱,辄上封章言灯事。自知渎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钺之诛;而侧听逾旬,威命不至,问之府司,则买灯之事寻已停罢,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听之。惊喜过望,以至感泣。何者?改过不吝,从善如流,此尧舜禹汤之所勉强而力行,秦汉以来之所绝无而仅有。顾此买灯毫发之失,岂能上累日月之眀,而陛下幡然改命,曾不移刻,则所谓智出天下而听于至愚,威加四海而屈于匹夫。臣今知陛下可与为尧舜,可与为汤武,可与富民而措刑,可与强兵而伏戎狄矣。有君如此,其忍负之!惟当披露腹心,捐弃肝脑,尽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于买灯者矣,而独区区以此为先者,盖未信而谏,圣人不与;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试论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将有待而后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诛,则是既已许之矣;许而不言,臣则有罪;是以愿终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愿陛下结人心,厚风俗,存纪纲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胜服强暴。至于人主所恃者谁与?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驭六马。”言天下莫危于人主也。聚则为君民,散则为仇雠。聚散之间,不容毫厘。故天下归往谓之王,人各有心谓之独夫。由此观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于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灯之有膏,如鱼之有水,如农夫之有田,如商贾之有财。木无根则稿,灯无膏则灭,鱼无水则死,农无田则饥,商贾无财则贫,人主失人心则亡。此理之必然,不可逭之灾也。其为可畏,从古以然。苟非乐祸好亡,狂易丧志,则孰敢肆其胸臆,轻犯人心。昔子产焚载书以弭众言,赂伯石以安巨室,以为众怒难犯,专欲难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后劳其民,未信则以为厉已也。”惟商鞅变法,不顾人心,虽能骤至富彊,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义,见刑而不见德,虽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于其身,亦卒不免负罪出走,而诸侯不纳,车裂以狥,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间,岂愿如此。宋襄公虽行仁义。失众而亡;田常虽不义,得众而强。是以君子未论行事之是非,先观众心之向背。谢安之用诸桓,未必是,而众之所乐,则国以乂安。庾亮之召苏峻,未必非,而势有不可,则反为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众而不安,刚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悦矣。中外之人,无贤不肖,皆言祖宗以来,治财用者不过三司使副判官,经今百年,未尝阙事。今者无故又创一司,号曰制置三司条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讲求于内;使者四十馀辈,分行营干于外。造端宏大,民实惊疑;创法新竒,吏皆惶惑。贤者则求其说而不可得,未免于忧;小人则以其意度朝廷,遂以为谤,谓陛下以万乘之主而言利,谓执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财。商贾不行,物价腾踊,近自淮甸,远及川蜀,喧传万口,论说百端。或言京师正店,议置监官;夔路深山,当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减刻兵吏廪禄;如此等类,不可胜言。而甚者至以为欲复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顾。陛下与二三大臣亦闻其语矣,然而莫之顾者,徒曰“我无其事,又无其意,何恤于人言。”夫人言虽未必皆然,而疑似则有以致谤。人必贪财也,而后人疑其盗;人必好色也,而后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则无其谤,岂去岁之人皆忠厚,今岁之人皆虚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讳其事,有其名而辞其意,虽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购人,人必不信,谤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条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与使者四十馀辈,求利之器也。驱鹰犬而赴林薮,语人曰:“我非猎也”,不如放鹰犬而兽自驯;操网罟而入江湖,语人曰:“我非渔也”,不如捐网罟而人自信。故臣以为,消谗慝以召和气,复人心而安国本,则莫若罢制置三司条例司。夫陛下之所以创此司者,不过以兴利除害也。使罢之而利不兴,害不除,则勿罢;罢之而天下悦,人心安,兴利除害,无所不可,则何苦而不罢? 陛下欲去积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议而后行事。若不由中书,则是乱世之法,圣君贤相,夫岂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书熟议,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设,无乃冗长而无名。智者所国,贵于无迹,汉之文景,纪无可书之事;唐之房杜,传无可载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与文景,言贤者与房杜,盖事已立而迹不见,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岂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图者,万分未获其一也,而迹之布于天下者,若泥中之斗兽。亦可谓拙谋矣。 陛下诚欲富国,择三司官属与漕运使副,而陛下与二三大臣孜孜讲求,磨以岁月,则积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坚,中道而废,孟轲有言:“其进锐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后,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圣人,则此言亦不可用。书曰:“谋及卿士,至于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违多而从少,则静吉而作凶。 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辞免不为,则外之议论,断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独安受其名而不辞,非臣愚之所识也。君臣宵旰几一年矣,而富国之效,茫如捕风,徒闻内帑出数百万缗,祠部度五千馀人耳。以此为术,其谁不能? 且遣使纵横,本非令典。汉武遣绣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盗贼公行,出于无术,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于文景。当时责成郡县,未尝遣使。至孝武,以为郡县迟缓,始命台使督之。以至萧齐,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极言其事,以为此等,朝辞禁门,情态即异;暮宿村县,威福便行;驱迫邮传;折辱守宰;公私劳扰,民不聊生。唐开元中,宇文融奏置劝农判官使裴宽等二十九人,并摄御史,分行天下,招携户口,检责漏田。时张说、杨瑒、皇甫璟、杨相如皆以为不便。而相继罢黜。虽得户八十馀万,皆州县希旨,以主为客,以少为多。及使百官集议都省,而公卿以下,惧融威势,不敢异辞。陛下读之,观其所行,为是为否?近者均税寛恤,冠盖相望,朝廷亦旋觉其非,而天下至今以为谤,曾未数岁,是非较然。臣恐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且其所遣尤不适宜。事少而员多,人轻而权重。夫人轻而权重,则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兴争;事少而员多,则无以为功,必须生事以塞责。陛下虽严赐约束,不许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从其令而从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动而恶静,好同而恶异,指趣所在,谁敢不从?臣恐陛下赤子,自此无宁岁矣。 至于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难。何者?汴水浊流,自生民以来不以种稻。秦人之歌曰:“泾水一石,其泥数斗。且溉且粪,长我禾黍,”何尝言“长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万顷之稻,必用千顷之陂。一岁一淤,三岁而满矣。陛下遽信其说,即使相视地形,万一官吏苟且顺从,真谓陛下有意兴作,上縻帑廪,下夺农时,堤防一开,水失故道,虽食议者之肉,何补于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遗利,盖畧尽矣。今欲凿空访寻水利,所谓“即鹿无虞”,岂惟徒劳,必大烦扰。 凡有擘画,不问何人,小则随事酬劳,大则量才录用。若官私格沮,并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才力不办兴修,便许申奏替换。赏可谓重,罚可谓轻,然并终不言诸色人妄有申陈,或官私误兴功役,当得何罪。如此,则妄庸轻剽浮浪奸人,自此争言水利矣。成功则有赏,败事则无诛,官司虽知其疎,岂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视可否,吏卒所过,鸡犬一空。若非灼然难行,必须且为兴役。何则?格沮之罪重,而误兴之过轻。人多爱身,势必如此。且古陂废堰,多为侧近冒耕,岁月既深,已同永业。苟欲兴复,必尽追收,人心或摇,甚非善政。又有好讼之党,多怨之人,妄言某处可作陂渠,规坏所怨田产;或指人旧业,以为官陂。冒田之讼,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无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乡户,犹食之必用五谷,衣之必用丝麻,济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马。虽其间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终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闻江浙之间数郡雇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犹见燕晋之枣栗,岷蜀之蹲鸱,而欲以废五榖,岂不难哉? 又欲官卖所在房场,以充衙前雇直。虽有长役,更无酬劳。长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渐衰散,则州郡事体,憔悴可知。士大夫捐亲戚,弃坟墓,以从官于四方者,用力之馀,亦欲取乐,此人之至情也。若雕弊太甚,厨传萧然,则似危邦之陋风,恐非太平之盛观。陛下诚虑及此,必不肯为。且今法令莫严于御军,军法莫严于逃窜。禁军三犯,厢军五犯,大率处死,然逃军常半天下。不知雇人为役,与厢军何异?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势必轻于逃军,则其逃必甚于今日。为其官长,不亦难乎? 近者虽使乡户,颇得雇人。然至于所雇逃亡,乡户犹任其责。今遂欲于两税之外,别立一科,谓之庸钱,以备官雇。则雇人之责,官所自任矣。自唐杨炎废租庸调以为两税,取大历十四年应干赋敛之数以定两税之额,则是租调与庸,两税既兼之矣。今两税如故,奈何复欲取庸?圣人之立法,必虑后世,岂可于两税之外,生出科名。万一后世不幸,有多欲之君,辅之以聚敛之臣,庸钱不除,差役仍旧,使天下怨毒,推所从来,则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与乡户均役,品官形势之家与齐民并事。其说曰:“周礼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汉世宰相之子不免戍边。”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养民,今者民养官。给之以田而不耕,劝之以农而不力,于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征,而民无所为生,去为商贾,事势当尔,何名役之?且一岁之戍,不过三日,三日之雇,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户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费岂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悦,俗所不安,纵有经典明文,无补于怨。若行此二者,必怨无疑。女户、单丁,盖天民之穷者也。古之王者,首务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苟非户将绝而未亡,则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数岁,则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没。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春秋书“作丘甲”、“用田赋”,皆重其始为民患也。 青苖放钱,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岁常行,虽云不许抑配,而数世之后,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与?异日天下恨之,国史记之,曰青苖钱自陛下始,岂不惜哉?东南买绢,本用见钱,陕西粮草,不许折兊。朝廷既有著令,职司又每举行,然而买绢未尝不折盐,粮草未尝不折钞,乃知青苗不许抑配之说,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拣刺义勇,当时诏旨慰谕,眀言永不戍边,著在简书,有如盟约。于今几日,议论已摇,或以代还东军,或欲抵换弓手,约束难恃,岂不明哉? 纵使此令决行,果不抑配,计其间愿请之户,必皆孤贫不济之人家,若自有嬴馀,何至与官交易。此等鞭挞巳急,则继之逃亡,逃亡之馀,则均之邻保,势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为法也,可谓至矣。所守者约,而所及者广。借使万家之邑,巳有千斛,而谷贵之际,千斛在市,物价自平。一市之价既平,一邦之民自足,无专斗乞匄之弊,无里正催驱之劳,今若变为青苖,家贷一斛,则千户之外,孰救其饥?且常平官钱常患其少,若尽数收籴,则无借贷;若留充借贷,则所籴几何?乃知常平青苖,其势不能两立。坏彼成此,所丧愈多;亏官害民,虽悔何逮。 臣窃计陛下欲考其实,必然问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谓此法有利无害。以臣愚见,恐未可凭。何以明之?臣在陜西,见刺义勇,提举诸县,臣常亲行。愁怨之民,哭声振野,当时奉使还者,皆言民尽乐为。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则山东之盗,二世何缘不觉?南诏之败,眀皇何缘不知?今虽未至于此,亦望陛下审听而已。 昔汉武之世,财力匮竭,用贾人桑羊之说,买贱卖贵,谓之均输。于时商贾不行,盗贼滋炽,几至于乱。孝昭既立,学者争排其说,霍光顺民所欲从而予,之天下归心,遂以无事。不意今者此论复兴,立法之初,其说尚浅,徒言徙贵就贱,用近易远。然而广置官属,多出缗钱,豪商大贾,皆疑而不敢动,以为虽不明言贩卖,然既已许之变易,变易既行,而不与商贾争利,未之闻也。夫商贾之事,曲折难行,其买也先期而与钱,其卖也后期而取直,多方相济,委曲相通,倍称之息,由此而得。今官买是物,必先设官置吏。簿书廪禄,为费已厚;非良不售,非贿不行,是以官买之价,比民必贵;及其卖也,弊复如前,商贾之利,何缘而得?朝廷不知虑此,乃捐五百万缗以予之,此钱一出,恐不可复。纵使其间薄有所获,而征商之额,所损必多。今有人为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则隐而不言,五羊之获则指为劳绩。陛下以为坏常平而言青苖之功,亏商税而取均输之利,何以异此? 陛下天机洞照,圣畧如神,此事至眀,岂有不晓。必谓已行之事不欲中变,恐天下以为执德不一,用人不终,是以迟留岁月,庶几万一。臣窃以为过矣。古之英主,无出汉高。郦生谋挠楚权,欲复六国,高祖曰:“善,趣刻印。”及闻留侯之言,吐哺而骂曰:“趣销印。”夫称善未几,继之以骂,刻印销印,有同儿嬉,何尝累高祖之知人,适足明圣人之无我。陛下以为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罢之,至圣至明,无以加此。议者必谓民可与乐成,难与虑始,故陛下坚执不顾,期于必行,此乃战国贪功之人行险侥幸之说,陛下若信而用之,则是狥高论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实祸,未及乐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愿结人心者,此之谓也。 士之进言者,为不少矣,亦尝有以国家之所以存亡,历数之所以长短告陛下者乎?国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浅深,不在乎强与弱;历数之所以长短者,在风俗之厚薄,不在乎富与贫。道的诚深,风俗诚厚,虽贫且弱,不害于长而存;道的诚浅,风俗诚薄,虽强且富,不救于短而亡。人主知此,则知所轻重矣。 是以古之贤君,不以弱而忘道德,不以贫而伤风俗,而智者观人之国,亦以此而察之。齐,至强也,周公知其后有篡弑之臣;卫,至弱也,季子知其后亡;吴破楚入郢,而陈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复;晋武既平吴,何曾知其将乱;隋文既平,陈房乔知其不久;元帝斩郅支,朝呼韩,功多于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衅生;宣宗収燕赵;复河湟;力强于宪武矣;销兵而庞勋之乱起。故臣愿陛下务崇道德而厚风俗,不愿陛下急于有功而贪富强,使陛下富如隋,强如秦,西取灵武,北取燕蓟,谓之有功可也,而国之长短,则不在此。 夫国之长短,如人之寿夭。人之寿夭在元气,国之长短在风俗,世有尫羸而寿考,亦有盛壮而暴亡。若元气犹存,则尫羸而无害,及其巳耗,则盛壮而愈危。是以善养生者,慎起居,节饮食,道引关节,吐故纳新,不得已而用药,则择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久服而无害,则五脏和平而寿命长。不善养生者,薄节慎之功,迟吐纳之效,厌上药而用下品,伐真气而助强阳,根本已空,僵仆无日,天下之势与此无殊。故臣愿陛下爱惜风俗,如护元气。 古之圣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齐众,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于迂阔,老成初若迟钝,然终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丧大也。曹参,贤相也,曰:“慎无扰狱市。”黄霸,循吏也,曰:“治道去太甚。”或讥谢安以清谈废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刘晏为度支,专用果锐少年,务在急速,集事好利之党,相师成风。德宗初即位,擢崔佑甫为相,以道德寛大,推广上意,故建中之政其声蔼然,天下相望。庶几贞观。及卢杞为相,讽上以刑名,整齐天下,驯致浇薄,以及播迁。 我仁祖之驭天下也,持法至宽,用人有叙,专务掩覆过失,未尝轻改旧章,然考其成功,则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则十出而九败,以言乎府库则仅足,而无馀徒,以德泽在人,风俗知义,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丧考妣。社稷长远,终必赖之,则仁祖可谓知本矣。今议者不察,徒见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举,乃欲矫之以苛察,齐之以智能,招来新进勇锐之人,以图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浇风已成。 且天时不齐,人谁无过,国君含垢,至察无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则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广置耳目,务求瑕疵,则人不自安,各图苟免,恐非朝廷之福,亦岂陛下所愿哉?汉文欲拜虎圈,啬夫释之,以为利口伤俗,今若以口舌捷给而取士,以应对迟钝而退人,以虚诞无实为能文,以矫激不仕为有徳,则先王之泽,遂将散微。 自古用人,必须历试诸难,有卓异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则使其更变而知难,事不轻作;一则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无辞。昔先主以黄忠为后将军,而诸葛亮忧其不可,以为忠之名望,素非关张之伦,若班爵遽同,则必不悦。其后关侯果以为言。以黄忠豪勇之资,以先主君臣之契,尚须虑此,况其他乎?世尝谓汉文不用贾生,以为深恨。臣尝推究其旨,窃谓不然。贾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时之良策,然请为属国,欲以系单于,则是处士之大言,少年之锐气。昔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当时将相羣臣,岂无贾生之比,三表五饵,人知其踈,而欲以困中行,说尤不可信矣。兵,凶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赵括之轻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说,则天下殆将不安。使贾生尝历艰难,亦必自悔其说,用之晚成,其术必精。不幸丧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岂弃材之主,绛灌岂蔽贤之士,至于晁错,尤号刻薄,文帝之世,止于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为御史大夫。申屠贤相,发愤而死,纷更政令,天下骚然,及至七国发难,而错之术亦穷矣。文景优劣,于斯可见。 大抵名器爵禄,人所奔趋,必使积劳而后迁,以眀持久而难得,则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开骤进之门,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从,跬步可图其得者,既不肯以侥幸自名,则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沦为叹,使天下常调举,生妄心,耻不若人,何所不至,欲望风俗之厚,岂可得哉?选人之改,京官常须十年以上,荐更险阻,计析毫厘,其间一事声牙,常至终身沦弃,今乃以一人之荐举而与之,犹恐未称,章服随至,使积劳久次而得者何以厌服哉?夫常调之人,非守则令,员多阙少,久已患之,不可复开多门,以待巧者。若巧者侵夺已甚,则拙者廹隘无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岁朴拙之人愈少,巧进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献言,使天下郡选一人,催驱三司文字许之,先次指射以酧其劳,则数年之后,审官吏部,又有三百馀人得先占阙,常调待次不其愈难。此外勾当发运均输,按行农田水利,巳振监司之体,各坏进用之心,转对者望以称旨而骤迁,奏课者求为优等而速化,相胜以力,相高以言,而名实乱矣。 惟陛下以简易为法,以清浄为心,使奸无所缘,而民德归厚,臣之所愿厚风俗者,此之谓也。 古者建国,使内外相制,轻重相权,如周,如唐,则外重而内轻。如秦,如魏,则外轻而内重,内重之末,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国问鼎之忧。圣人方盛而虑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国家租赋籍于计省,重兵聚于京师,以古揆今,则似内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计而预虑,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其委任台谏之一端,则是圣人过防之至计。 历观秦汉以及五代,谏争而死,盖数百人,而自建隆以来,未尝罪一言者,纵有薄责,旋即超升,许以风闻,而无官长。风采所系,不问尊卑,言及乘舆则天子改容,事关廊庙则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议者讥宰相,但奉行台谏风旨而已,圣人深意流俗,岂知台谏固未必皆贤,所言亦未必皆是,然须养其锐气,而借之重权者,岂徒然哉?将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内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台谏折之而有馀,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严密,朝廷清眀,所谓奸臣,万无此理。然而养猫以去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畜狗以防奸,不可以无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设此官之意,下为子孙立万世之防,朝廷纪纲,孰大于此?臣自幼小所记,及闻长老之谈,皆谓台谏所言,常随天下公议,公议所与,台谏亦与之,公议所击,台谏亦击之。及至英庙之初,始建称亲之议,本非人主大过,亦无礼典眀文,徒以众心未安,公议不允,当时台谏以死争之。 今者物论沸腾,怨讟交至,公议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顾不发,中外失望。夫弹劾积威之后,虽庸人亦可奋扬风采,消委之馀,虽豪杰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兹以徃,习惯成风,尽为执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纪纲一废,何事不生? 孔子曰:“鄙夫可与事,君也与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苟患失之,无所不至矣。”臣始读此书,疑其太过,以为鄙夫之患失,不过备位而苟容,及观李斯忧蒙恬之夺其权,则立二世以亡秦,卢杞忧怀光之数其恶,则误德宗以再乱,其心本生于患失,而其患乃至于丧邦。孔子之言,良不为过。是以知为国者,平居必有亡躯犯颜之士,则临难庶几有徇义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则临难何以责其死节?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济水。孙宝有言:“周公大圣,召公大贤,犹不相悦,著于经典。晋之王导,可谓元臣,每与客言,举坐称善,而述不悦,以为人非尧舜,安得每事尽善,导亦敛袵谢之。若使言无不同,意无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贤?万一有小人居其间,则人主何缘得以知觉?” 臣之所愿存纪纲者,此之谓也。 臣非敢历诋新政,苟无异论,如近日裁减皇族恩例,刋定任子条式,修完器械,阅习鼓旗,皆陛下神筭之至明,乾刚之必,断物议既允,臣敢有词。至于所献之三言,则非臣之私见,中外所病,其谁不知。昔禹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舜岂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成王岂有是哉?周昌以汉高为桀纣,刘毅以晋武为桓灵,当时人君,曾莫之罪,书之史册,以为美谈。使臣所献三言,皆朝廷未尝有此,则天下之幸,臣与有焉。若有万一似之,则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为计,可谓愚矣,以蝼蚁之命,试雷霆之威,积其狂愚,岂可数赦,大则身首异处,破坏家门,小则削籍投荒,流离道路。虽然,陛下必不为此。何哉?臣天赐至愚,笃于自信,向者与议学校贡举,首违大臣,本意巳期窜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独然其言,曲赐召对,从容久之,至谓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朕过失,指陈可也。”臣即对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纵文武,不患不眀,不患不勤,不患不断,但患求治太速,进人太锐,听言太广。”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状,陛下颔之,曰:“卿所献三言,朕当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独今日,陛下容之久矣,岂其容之于始,而不赦之于终?恃此而言,所以不惧。臣之所惧者,讥刺既众,怨仇实多,必将诋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虽欲赦臣而不得,岂不殆哉。死亡不辞,但恐天下以臣为戒,无复言者,是以思之经月,夜以继昼,表成复毁,至于再三,感陛下听其一言,坏不能巳,卒进其说,惟陛下怜其愚忠,而卒赦之,不胜俯伏待罪忧恐之至。

翻译
释义/赏析
繁体原文
熈寧四年二月某日,殿中丞直史館判官告院權開封府推官蘇軾,謹昧萬死再拜上書皇帝陛下: 臣近者不度愚賤,輙上封章言燈事。自知瀆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鉞之誅;而側聽逾旬,威命不至,問之府司,則買燈之事尋巳停罷,乃知陛下不惟赦之,又能聽之。驚喜過望,以至感泣。何者?改過不吝,從善如流,此堯舜禹湯之所勉強而力行,秦漢以來之所絕無而僅有。顧此買燈毫髮之失,豈能上累日月之眀,而陛下飜然改命,曾不移刻,則所謂智出天下而聽於至愚,威加四海而屈於匹夫。臣今知陛下可與爲堯舜,可與爲湯武,可與富民而措刑,可與強兵而伏戎狄矣。有君如此,其忍負之!惟當披露腹心,捐棄肝腦,盡力所至,不知其它。乃者臣亦知天下之事,有大於買燈者矣,而獨區區以此爲先者,蓋未信而諌,聖人不與;交淺言深,君子所戒。是以試論其小者,而其大者固將有待而後言。今陛下果赦而不誅,則是既已許之矣;許而不言,臣則有罪;是以願終言之。 臣之所欲言者三,願陛下結人心,厚風俗,存紀綱而已。 人莫不有所恃,人臣恃陛下之命,故能役使小民;恃陛下之法,故能勝服強暴。至於人主所恃者誰與?書曰:「予臨兆民,凜乎若朽索之馭六馬。」言天下莫危於人主也。聚則爲君民,散則爲仇讐。聚散之間,不容毫釐。故天下歸往謂之王,人各有心謂之獨夫。由此觀之,人主之所恃者,人心而已。人心之於人主也,如木之有根,如燈之有膏,如魚之有水,如農夫之有田,如商賈之有財。木無根則稿,燈無膏則滅,魚無水則死,農無田則飢,商賈無財則貧,人主失人心則亡。此理之必然,不可逭之災也。其爲可畏,從古以然。茍非樂禍好亡,狂易喪志,則孰敢肆其胸臆,輕犯人心。昔子產焚載書以弭衆言,賂伯石以安巨室,以爲衆怒難犯,專欲難成,而孔子亦曰:「信而後勞其民,未信則以爲厲已也。」惟商鞅變法,不顧人心,雖能驟至富彊,亦以召怨天下。使其民知利而不知義,見刑而不見徳,雖得天下,旋踵而失也;至於其身,亦卒不免負罪出走,而諸侯不納,車裂以狥,而秦人莫哀。君臣之間,豈願如此。宋襄公雖行仁義。失衆而亡;田常雖不義,得衆而強。是以君子未論行事之是非,先觀衆心之向背。謝安之用諸桓,未必是,而衆之所樂,則國以乂安。庾亮之召蘇峻,未必非,而勢有不可,則反爲危辱。自古及今,未有和易同衆而不安,剛果自用而不危者也。 今陛下亦知人心之不悅矣。中外之人,無賢不肖,皆言祖宗以來,治財用者不過三司使副判官,經今百年,未嘗闕事。今者無故又創一司,號曰制置三司條例使。六七少年,日夜講求於內;使者四十餘輩,分行營幹於外。造端宏大,民實驚疑;創法新竒,吏皆惶惑。賢者則求其說而不可得,未免於憂;小人則以其意度朝廷,遂以爲謗,謂陛下以萬乗之主而言利,謂執政以天子之宰而治財。商賈不行,物價騰踊,近自淮甸,逺及川蜀,喧傳萬口,論說百端。或言京師正店,議置監官;夔路深山,當行酒禁;拘收僧尼常住;減刻兵吏廩祿;如此等類,不可勝言。而甚者至以爲欲復肉刑。斯言一出,民且狼顧。陛下與二三大臣亦聞其語矣,然而莫之顧者,徒曰「我無其事,又無其意,何恤於人言。」夫人言雖未必皆然,而疑似則有以致謗。人必貪財也,而後人疑其盜;人必好色也,而後人疑其淫。何者?未置此司,則無其謗,豈去嵗之人皆忠厚,今嵗之人皆虛浮?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又曰:「必也正名乎。」今陛下操其器而諱其事,有其名而辭其意,雖家置一喙以自解,市列千金以購人,人必不信,謗亦不止。夫制置三司條例司,求利之名也;六七少年與使者四十餘輩,求利之器也。驅鷹犬而赴林藪,語人曰:「我非獵也」,不如放鷹犬而獸自馴;操網罟而入江湖,語人曰:「我非漁也」,不如捐網罟而人自信。故臣以爲,消讒慝以召和氣,復人心而安國本,則莫若罷制置三司條例司。夫陛下之所以創此司者,不過以興利除害也。使罷之而利不興,害不除,則勿罷;罷之而天下悅,人心安,興利除害,無所不可,則何苦而不罷?陛下欲去積弊,而立法必使宰相熟議而後行事。若不由中書,則是亂世之法,聖君賢相,夫豈其然?必若立法,不免由中書熟議,不免使宰相,此司之設,無乃冗長而無名。智者所國,貴於無跡,漢之文景,紀無可書之事;唐之房杜,傳無可載之功;而天下之言治者與文景,言賢者與房杜,蓋事已立而跡不見,功已成而人不知。故曰:「善用兵者,無赫赫之功。」豈惟用兵,事莫不然。今所圖者,萬分未獲其一也,而跡之布於天下者,若泥中之鬬獸。亦可謂拙謀矣。 陛下誠欲富國,擇三司官屬與漕運使副,而陛下與二三大臣孜孜講求,磨以歲月,則積弊自去而人不知。但恐立志不堅,中道而廢,孟軻有言:「其進銳者其退速。」若有始有卒,自可徐徐,十年之後,何事不立?孔子曰:「欲速則不逹,見小利則大事不成。」使孔子而非聖人,則此言亦不可用。書曰:「謀及卿士,至於庶人。翕然大同,乃底元吉。」若違多而從少,則靜吉而作兇。 今上自宰相大臣,既已辭免不爲,則外之議論,斷亦可知。宰相人臣也,且不欲以此自污,而陛下獨安受其名而不辭,非臣愚之所識也。君臣宵旰幾一年矣,而富國之效,茫如捕風,徒聞內帑出數百萬緡,祠部度五千餘人耳。以此爲術,其誰不能? 且遣使縱橫,本非令典。漢武遣繡衣直指,桓帝遣八使,皆以守宰狼籍,盜賊公行,出於無術,行此下策。宋文帝元嘉之政,比於文景。當時責成郡縣,未嘗遣使。至孝武,以爲郡縣遲緩,始命臺使督之。以至蕭齊,此弊不革。故景陵王子良上疏極言其事,以爲此等,朝辭禁門,情態即異;暮宿村縣,威福便行;驅廹郵傳;折辱守宰;公私勞擾,民不聊生。唐開元中,宇文融奏置勸農判官使裴寛等二十九人,並攝御史,分行天下,招攜戶口,檢責漏田。時張說、楊瑒、皇甫璟、楊相如皆以爲不便。而相繼罷黜。雖得戶八十餘萬,皆州縣希旨,以主爲客,以少爲多。及使百官集議都省,而公卿以下,懼融威勢,不敢異辭。陛下讀之,觀其所行,爲是爲否?近者均稅寛恤,冠蓋相望,朝廷亦旋覺其非,而天下至今以爲謗,曽未數歲,是非較然。臣恐後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 且其所遣尤不適宜。事少而貟多,人輕而權重。夫人輕而權重,則人多不服,或致侮慢以興爭;事少而貟多,則無以爲功,必須生事以塞責。陛下雖嚴賜約束,不許邀功,然人臣事君之常情,不從其令而從其意。今朝廷之意,好動而惡靜,好同而惡異,指趣所在,誰敢不從?臣恐陛下赤子,自此無寧歲矣。 至於所行之事,行路皆知其難。何者?汴水濁流,自生民以來不以種稻。秦人之歌曰:「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何嘗言「長我粳稻」耶?今欲陂而清之,萬頃之稻,必用千頃之陂。一歲一淤,三歲而滿矣。陛下遽信其說,即使相視地形,萬一官吏茍且順從,真謂陛下有意興作,上縻帑廩,下奪農時,堤防一開,水失故道,雖食議者之肉,何補於民?天下久平,民物滋息,四方遺利,蓋畧盡矣。今欲鑿空訪尋水利,所謂「即鹿無虞」,豈惟徒勞,必大煩擾。 凡有擘畫,不問何人,小則隨事酬勞,大則量才錄用。若官私格沮,並行黜降,不以赦原;若才力不辦興修,便許申奏替換。賞可謂重,罰可謂輕,然並終不言諸色人妄有申陳,或官私悞興功役,當得何罪。如此,則妄庸輕剽浮浪奸人,自此爭言水利矣。成功則有賞,敗事則無誅,官司雖知其疎,豈可便行。抑退所在,追集老少,相視可否,吏卒所過,雞犬一空。若非灼然難行,必須且爲興役。何則?格沮之罪重,而悞興之過輕。人多愛身,勢必如此。且古陂廢堰,多爲側近冒耕,歲月既深,巳同永業。茍欲興復,必盡追收,人心或搖,甚非善政。又有好訟之黨,多怨之人,妄言某處可作陂渠,規壊所怨田產;或指人舊業,以爲官陂。冒田之訟,必倍今日。臣不知朝廷本無一事,何苦而行此哉? 自古役人必用鄉戶,猶食之必用五榖,衣之必用絲麻,濟川之必用舟楫,行地之必用牛馬。雖其間或有以他物充代,然終非天下所可常行。今者,徒聞江浙之間數郡僱役,而欲措之天下,是猶見燕晉之棗慄,岷蜀之蹲鴟,而欲以廢五榖,豈不難哉?又欲官賣所在房場,以充衙前僱直。雖有長役,更無酬勞。長役所得既微,自此必漸衰散,則州郡事體,憔悴可知。士大夫捐親戚,棄墳墓,以從官於四方者,用力之餘,亦欲取樂,此人之至情也。若雕弊太甚,廚傳蕭然,則似危邦之陋風,恐非太平之盛觀。陛下誠慮及此,必不肯爲。且今法令莫嚴於御軍,軍法莫嚴於逃竄。禁軍三犯,廂軍五犯,大率處死,然逃軍常半天下。不知僱人爲役,與廂軍何異?若有逃者,何以罪之?其勢必輕於逃軍,則其逃必甚於今日。爲其官長,不亦難乎? 近者雖使鄉戶,頗得僱人。然至於所僱逃亡,鄉戸猶任其責。今遂欲於兩稅之外,別立一科,謂之庸錢,以備官僱。則僱人之責,官所自任矣。自唐楊炎廢租庸調以爲兩稅,取大厯十四年應幹賦斂之數以定兩稅之額,則是租調與庸,兩稅既兼之矣。今兩稅如故,奈何復欲取庸?聖人之立法,必慮後世,豈可於兩稅之外,生出科名。萬一後世不幸,有多欲之君,輔之以聚斂之臣,庸錢不除,差役仍舊,使天下怨毒,推所從來,則必有任其咎者矣。又欲使坊郭等第之民與鄉戶均役,品官形勢之家與齊民並事。其說曰:「周禮田不耕者出屋粟,宅不毛者有里布,而漢世宰相之子不免戍邊。」此其所以藉口也。古者官飬民,今者民飬官。給之以田而不耕,勸之以農而不力,於是有里布、屋粟、夫家之徵,而民無所爲生,去爲商賈,事勢當爾,何名役之?且一歲之戍,不過三日,三日之僱,其直三百。今世三大戸之役,自公卿以降,毋得免者,其費豈特三百而已。大抵事若可行,不必皆有故事,若民所不悅,俗所不安,縱有經典明文,無補於怨。若行此二者,必怨無疑。女戶、單丁,蓋天民之窮者也。古之王者,首務恤此,而今陛下首欲役之,此等茍非戸將絕而未亡,則是家有丁而尚幼,若假之數歲,則必成丁而就役,老死而沒。官富有四海,忍不加恤?孟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春秋書「作丘甲」、「用田賦」,皆重其始爲民患也。 青苖放錢,自昔有禁,今陛下始立成法,每歲常行,雖雲不許抑配,而數世之後,暴君污吏,陛下能保之與?異日天下恨之,國史記之,曰青苖錢自陛下始,豈不惜哉?東南買絹,本用見錢,陜西糧草,不許折兊。朝廷既有著令,職司又每舉行,然而買絹未嘗不折鹽,糧草未嘗不折鈔,乃知青苖不許抑配之說,亦是空文。只如治平之初,揀刺義勇,當時詔旨慰諭,眀言永不戍邊,著在簡書,有如盟約。於今幾日,議論已搖,或以代還東軍,或欲抵換弓手,約束難恃,豈不明哉? 縱使此令決行,果不抑配,計其間願請之戶,必皆孤貧不濟之人家,若自有嬴餘,何至與官交易。此等鞭撻巳急,則繼之逃亡,逃亡之餘,則均之鄰保,勢有必至,理有固然。且夫常平之爲法也,可謂至矣。所守者約,而所及者廣。借使萬家之邑,巳有千斛,而糓貴之際,千斛在市,物價自平。一市之價既平,一邦之民自足,無專鬥乞匄之弊,無里正催驅之勞,今若變爲青苖,家貸一斛,則千戶之外,孰救其飢?且常平官錢常患其少,若盡數收糴,則無借貸;若留充借貸,則所糴幾何?乃知常平青苖,其勢不能兩立。壊彼成此,所喪愈多;虧官害民,雖悔何逮。 臣竊計陛下欲考其實,必然問人,人知陛下方欲力行,必謂此法有利無害。以臣愚見,恐未可慿。何以明之?臣在陜西,見刺義勇,提舉諸縣,臣常親行。愁怨之民,哭聲振野,當時奉使還者,皆言民盡樂爲。希合取容,自古如此。不然,則山東之盜,二世何縁不覺?南詔之敗,眀皇何縁不知?今雖未至於此,亦望陛下審聼而已。 昔漢武之世,財力匱竭,用賈人桑羊之說,買賤賣貴,謂之均輸。於時商賈不行,盜賊滋熾,幾至於亂。孝昭既立,學者爭排其說,霍光順民所欲從而予,之天下歸心,遂以無事。不意今者此論復興,立法之初,其說尚淺,徒言徙貴就賤,用近易逺。然而廣置官屬,多出緡錢,豪商大賈,皆疑而不敢動,以爲雖不明言販賣,然既已許之變易,變易既行,而不與商賈爭利,未之聞也。夫商賈之事,曲折難行,其買也先期而與錢,其賣也後期而取直,多方相濟,委曲相通,倍稱之息,由此而得。今官買是物,必先設官置吏。簿書廩祿,爲費已厚;非良不售,非賄不行,是以官買之價,比民必貴;及其賣也,弊復如前,商賈之利,何縁而得?朝廷不知慮此,乃捐五百萬緡以予之,此錢一出,恐不可復。縱使其間薄有所獲,而徵商之額,所損必多。今有人爲其主牧牛羊,不告其主而以一牛易五羊,一牛之失則隠而不言,五羊之獲則指爲勞績。陛下以爲壊常平而言青苖之功,虧商稅而取均輸之利,何以異此?陛下天機洞照,聖畧如神,此事至眀,豈有不曉。必謂已行之事不欲中變,恐天下以爲執徳不一,用人不終,是以遲留歲月,庶幾萬一。臣竊以爲過矣。古之英主,無出漢髙。酈生謀撓楚權,欲復六國,髙祖曰:「善,趣刻印。」及聞留侯之言,吐哺而罵曰:「趣銷印。」夫稱善未幾,繼之以罵,刻印銷印,有同兒嬉,何嘗累髙祖之知人,適足明聖人之無我。陛下以爲可而行之,知其不可而罷之,至聖至明,無以加此。議者必謂民可與樂成,難與慮始,故陛下堅執不顧,期於必行,此乃戰國貪功之人行險僥倖之說,陛下若信而用之,則是狥髙論而逆至情,持空名而邀實禍,未及樂成,而怨已起矣。 臣之所願結人心者,此之謂也。 士之進言者,爲不少矣,亦嘗有以國家之所以存亡,厯數之所以長短告陛下者乎?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徳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厯數之所以長短者,在風俗之厚薄,不在乎富與貧。道徳誠深,風俗誠厚,雖貧且弱,不害於長而存;道徳誠淺,風俗誠薄,雖強且富,不救於短而亡。人主知此,則知所輕重矣。 是以古之賢君,不以弱而忘道徳,不以貧而傷風俗,而智者觀人之國,亦以此而察之。齊,至強也,周公知其後有篡弒之臣;衛,至弱也,季子知其後亡;吳破楚入郢,而陳大夫逢滑知楚之必復;晉武既平吳,何曾知其將亂;隋文既平,陳房喬知其不乆;元帝斬郅支,朝呼韓,功多於武宣矣,偷安而王氏之釁生;宣宗収燕趙;復河湟;力強於憲武矣;銷兵而龎勳之亂起。故臣願陛下務崇道徳而厚風俗,不願陛下急於有功而貪富強,使陛下富如隋,強如秦,西取靈武,北取燕薊,謂之有功可也,而國之長短,則不在此。 夫國之長短,如人之壽夭。人之壽夭在元氣,國之長短在風俗,世有尫羸而壽考,亦有盛壯而暴亡。若元氣猶存,則尫羸而無害,及其巳耗,則盛壯而愈危。是以善養生者,慎起居,節飲食,道引關節,吐故納新,不得已而用藥,則擇其品之上,性之良,可以乆服而無害,則五臟和平而壽命長。不善養生者,薄節慎之功,遲吐納之效,厭上藥而用下品,伐真氣而助強陽,根本已空,僵仆無日,天下之勢與此無殊。故臣願陛下愛惜風俗,如護元氣。 古之聖人,非不知深刻之法可以齊衆,勇悍之夫可以集事,忠厚近於迂濶,老成初若遲鈍,然終不肯以彼易此者,知其所得小而所喪大也。曹參,賢相也,曰:「慎無擾獄市。」黃覇,循吏也,曰:「治道去太甚。」或譏謝安以清談廢事,安笑曰:「秦用法吏,二世而亡。」劉晏爲度支,專用果銳少年,務在急速,集事好利之黨,相師成風。徳宗初即位,擢崔佑甫爲相,以道徳寛大,推廣上意,故建中之政其聲藹然,天下相望。庶幾貞觀。及盧杞爲相,諷上以刑名,整齊天下,馴致澆薄,以及播遷。 我仁祖之馭天下也,持法至寛,用人有敘,專務掩覆過失,未嘗輕改舊章,然考其成功,則曰:「未至以言乎?」用兵則十出而九敗,以言乎府庫則僅足,而無餘徒,以徳澤在人,風俗知義,是以升遐之日,天下如喪考妣。社稷長逺,終必頼之,則仁祖可謂知本矣。今議者不察,徒見其末年吏多因循,事不振舉,乃欲矯之以苛察,齊之以智能,招來新進勇銳之人,以圖一切速成之效。未享其利,澆風已成。 且天時不齊,人誰無過,國君含垢,至察無徒。若陛下多方包容,則人材取次可用,必欲廣置耳目,務求瑕疵,則人不自安,各圖茍免,恐非朝廷之福,亦豈陛下所願哉?漢文欲拜虎圈,嗇夫釋之,以爲利口傷俗,今若以口舌捷給而取士,以應對遲鈍而退人,以虛誕無實爲能文,以矯激不仕爲有徳,則先王之澤,遂將散微。 自古用人,必須歴試諸難,有卓異之器,必有已成之功。一則使其更變而知難,事不輕作;一則待其功高而望重,人自無辭。昔先主以黃忠爲後將軍,而諸葛亮憂其不可,以爲忠之名望,素非關張之倫,若班爵遽同,則必不恱。其後關侯果以爲言。以黃忠豪勇之資,以先主君臣之契,尚須慮此,況其他乎?世嘗謂漢文不用賈生,以爲深恨。臣嘗推究其旨,竊謂不然。賈生固天下之奇才,所言亦一時之良策,然請爲屬國,欲以系單于,則是處士之大言,少年之銳氣。昔髙祖以三十萬衆,困於平城,當時將相羣臣,豈無賈生之比,三表五餌,人知其踈,而欲以困中行,說尤不可信矣。兵,兇器也,而易言之,正如趙括之輕秦,李信之易楚,若文帝亟用其說,則天下殆將不安。使賈生嘗歴艱難,亦必自悔其說,用之晚成,其術必精。不幸喪亡,非意所及。不然,文帝豈棄材之主,絳灌豈蔽賢之士,至於晁錯,尤號刻薄,文帝之世,止於太子家令,而景帝既立,以爲御史大夫。申屠賢相,發憤而死,紛更政令,天下騷然,及至七國發難,而錯之術亦窮矣。文景優劣,於斯可見。大抵名器爵祿,人所奔趨,必使積勞而後遷,以眀持乆而難得,則人各安其分,不敢躁求。今若多開驟進之門,使有意外之得,公卿侍從,跬歩可圖其得者,既不肯以僥倖自名,則其不得者必皆以沉淪爲嘆,使天下常調舉,生妄心,恥不若人,何所不至,慾望風俗之厚,豈可得哉?選人之改,京官常須十年以上,薦更險阻,計析毫釐,其間一事聲牙,常至終身淪棄,今乃以一人之薦舉而與之,猶恐未稱,章服隨至,使積勞久次而得者何以厭服哉?夫常調之人,非守則令,貟多闕少,久已患之,不可復開多門,以待巧者。若巧者侵奪已甚,則拙者廹隘無聊,利害相形,不得不察。故近歲樸拙之人愈少,巧進之士益多,惟陛下重之,惜之,哀之,救之。如近日三司獻言,使天下郡選一人,催驅三司文字許之,先次指射以酧其勞,則數年之後,審官吏部,又有三百餘人得先佔闕,常調待次不其愈難。此外勾當發運均輸,按行農田水利,巳振監司之體,各懐進用之心,轉對者望以稱旨而驟遷,奏課者求爲優等而速化,相勝以力,相髙以言,而名實亂矣。 惟陛下以簡易爲法,以清浄爲心,使奸無所縁,而民徳歸厚,臣之所願厚風俗者,此之謂也。 古者建國,使內外相制,輕重相權,如周,如唐,則外重而內輕。如秦,如魏,則外輕而內重,內重之末,必有奸臣指鹿之患。外重之弊,必有大國問鼎之憂。聖人方盛而慮衰,常先立法以救弊,我國家租賦籍於計省,重兵聚於京師,以古揆今,則似內重。恭惟祖宗所以深計而預慮,固非小臣所能臆度而周知,然其委任臺諫之一端,則是聖人過防之至計。 歴觀秦漢以及五代,諌爭而死,蓋數百人,而自建隆以來,未嘗罪一言者,縱有薄責,旋即超升,許以風聞,而無官長。風采所繫,不問尊卑,言及乘輿則天子改容,事關廊廟則宰相待罪。故仁宗之世,議者譏宰相,但奉行臺諌風旨而已,聖人深意流俗,豈知臺諫固未必皆賢,所言亦未必皆是,然湏養其銳氣,而借之重權者,豈徒然哉?將以折奸臣之萌,而救內重之弊也。 夫奸臣之始,以臺諌折之而有餘,及其既成,以干戈取之而不足。今法令嚴宻,朝廷清眀,所謂奸臣,萬無此理。然而養貓以去鼠,不可以無鼠而養不捕之貓;畜狗以防奸,不可以無奸而畜不吠之狗。陛下得不上念祖宗設此官之意,下爲子孫立萬世之防,朝廷紀綱,孰大於此?臣自幼小所記,及聞長老之談,皆謂臺諌所言,常隨天下公議,公議所與,臺諌亦與之,公議所擊,臺諌亦擊之。及至英廟之初,始建稱親之議,本非人主大過,亦無禮典眀文,徒以衆心未安,公議不允,當時臺諌以死爭之。 今者物論沸騰,怨讟交至,公議所在,亦可知矣。而相顧不發,中外失望。夫彈劾積威之後,雖庸人亦可奮揚風采,消委之餘,雖豪傑有所不能振起。臣恐自茲以徃,習慣成風,盡爲執政私人,以致人主孤立。紀綱一廢,何事不生? 孔子曰:「鄙夫可與事,君也與哉?其未得之也,患得之,既得之,患失之,茍患失之,無所不至矣。」臣始讀此書,疑其太過,以爲鄙夫之患失,不過備位而茍容,及觀李斯憂蒙恬之奪其權,則立二世以亡秦,盧杞憂懐光之數其惡,則誤徳宗以再亂,其心本生於患失,而其患乃至於喪邦。孔子之言,良不爲過。是以知爲國者,平居必有亡軀犯顏之士,則臨難庻幾有徇義守死之臣。若平居尚不能一言,則臨難何以責其死節?人臣苟皆如此,天下亦曰殆哉。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和如和羮,同如濟水。孫寶有言:「周公大聖,召公大賢,猶不相悅,著於經典。晉之王導,可謂元臣,每與客言,舉坐稱善,而述不悅,以爲人非堯舜,安得每事盡善,導亦歛袵謝之。若使言無不同,意無不合,更唱迭和,何者非賢?萬一有小人居其間,則人主何縁得以知覺?」 臣之所願存紀綱者,此之謂也。 臣非敢歴詆新政,茍無異論,如近日裁減皇族恩例,刋定任子條式,修完器械,閱習鼓旗,皆陛下神筭之至明,乾剛之必,斷物議既允,臣敢有詞。至於所獻之三言,則非臣之私見,中外所病,其誰不知。昔禹戒舜曰:「無若丹朱傲,惟慢遊是好。」舜豈有是哉?周公戒成王曰:「毋若商王,受之迷亂,酗於酒徳。」成王豈有是哉?周昌以漢髙爲桀紂,劉毅以晉武爲桓靈,當時人君,曾莫之罪,書之史冊,以爲美談。使臣所獻三言,皆朝廷未嘗有此,則天下之幸,臣與有焉。若有萬一似之,則陛下安可不察?然而臣之爲計,可謂愚矣,以螻蟻之命,試雷霆之威,積其狂愚,豈可數赦,大則身首異處,破壊家門,小則削籍投荒,流離道路。雖然,陛下必不爲此。何哉?臣天賜至愚,篤於自信,曏者與議學校貢舉,首違大臣,本意巳期竄逐,敢意自全,而陛下獨然其言,曲賜召對,從容乆之,至謂臣曰:「方今政令得失安在?朕過失,指陳可也。」臣即對曰:「陛下生知之性,天縱文武,不患不眀,不患不勤,不患不斷,但患求治太速,進人太銳,聼言太廣。」又俾具述所以然之狀,陛下頷之,曰:「卿所獻三言,朕當熟思之。」臣之狂愚,非獨今日,陛下容之乆矣,豈其容之於始,而不赦之於終?恃此而言,所以不懼。臣之所懼者,譏刺既衆,怨仇實多,必將詆臣以深文,中臣以危法,使陛下雖欲赦臣而不得,豈不殆哉。死亡不辭,但恐天下以臣爲戒,無復言者,是以思之經月,夜以繼晝,表成復毀,至於再三,感陛下聼其一言,懐不能巳,卒進其說,惟陛下憐其愚忠,而卒赦之,不勝俯伏待罪憂恐之至。
翻译
释义/赏析
拓展阅读
读书笔记
上神宗皇帝书
2023-10-10 13:24:27
上神宗皇帝書
2023-10-17 13:21:36
2023-12-08 17:19:24
2023-12-10 22:30:18
上神宗皇帝书 苏轼
2023-12-31 13:17:23
词字云图书馆-诗词歌赋国学学习-7*24小时
  • 词字云图书馆www.ciziyun.com 点击:41067773次 。本站部分内容来源于网友提交,如果我们的某些资料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对您造成了任何程度的伤害,请及时联系我们,我们将在收到通知后第一时间妥善处理该部分内容 。chuangmi01@qq.com侵删 词字云-做你身边最得力的古文帮手,唐诗三百首,诗歌全集,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代诗词、现代诗歌、近代诗歌、外国诗歌,打造全诗词数据库网站和社区,为您提供经典的诗词、丰富的诗词服务。以及国学经典,词字云,国学,易经,道德经,弟子规,唐诗,宋词,元曲,诗经,离骚,古典诗词,红色诗词,近代诗词,现代诗词

    Copyright © 词字云www.ciziyun.com图书馆 001-1